一块4亩多的土地，一家食品饮料厂，一位六旬乡镇企业家，一场持续22年的“民告官”。
6月8日，三亚老郭“民告官”系列行政诉讼案再次在海南省高院开庭询问。与此前开庭一样，老郭拖拉着满满一大拉杆箱证据、材料，从三亚乘动车前往海口。老郭的官司大致如下：从1992年起，三亚市政府要对包括南边海“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在内的区域进行成片旧城改造，因土地使用权纠纷，包括老郭任法定代表人的食品饮料厂在内的9家企业将三亚市政府等告上法院，一打就是22年。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案件，但延至多年根源在于当地政府做出的多份文件相互“打架”。另外，随着时间推移旧城改造发生变化，官司越打越复杂。此前有介入该旧城改造项目的房地产商不得不中途退出。直至今日，几成废墟的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仍孤零零地躺在三亚南边海。今年是海南建设自贸港开局之年，在前不久召开的《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新闻发布会上，海南省省长沈晓明着重提及了营商环境问题，称“营商环境是决定自贸港成败的关键之一”。老郭22年“民告官”并非个案，海南昌江棋子湾开发纠纷案就是另外一例。令人不解的是，老郭在诉讼过程中曾向有关部门申请查询一份重要的证据，辗转多部门历时半年才如愿，曲折经历令人唏嘘。如何化解政企纠纷中“诉累”是当下政府部门需要关注的话题。经过22年漫长法律诉讼老郭将自己练成了 “法律通”。“老郭”是周边人对他的统一称呼，其全名为“郭世宇”，今年60岁，为三亚鹿城食品饮料有限公司（即原“三亚鹿城饮料厂”）法定代表人、经理。老郭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去的22年他会卷入一场看似没有尽头的官司中。开始打官司那年老郭38岁，是一名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此时老郭已经是六旬老人了。三亚市著名风景区鹿回头山脚下有一片土地，当地人习惯称其为“南边海”，这里原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山和海边滩涂，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经过当地人多年开荒和填海造地，南边海兴起了一个占地30余亩、共15家企业的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园区15家乡镇企业中就包括占地4亩的老郭的三亚鹿城饮料厂。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的蓬勃发展是改革开放后三亚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据三亚市人大文件记载，当时这个乡镇企业示范小区15家企业每年产值上亿元，对当地解决就业和经济发展及税收贡献功不可没。
那时的老郭很风光，1993年、1994年分别获三亚市、海南省两级“乡镇企业家”称号，鹿城饮料厂是各级领导到访的“样板企业”。实际，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命运转折点已被定格在1992年。是年，三亚市政府决定对南边海等区域进行成片旧城改造，7月，三亚市政府发布的一份批复文件称，南边海旧城改建区是鹿回头旅游区、大东海旅游区和三亚市旧市区三区几何中心，又是景观敏感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要建设好。老郭的饮料厂是在1989年8月经三亚市政府及省市有关职能部门批准建设的，属国有土地，到了1992年，三亚市启动旧城改造后在土地使用权确权问题上，乡镇企业与榆港居委会各执一词。三亚市政府、三亚市人大、三亚市政府办公室先后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意见：前两者将前述土地使用权确权给乡镇企业，后者则将土地使用权确权给榆港居委会。三亚市政府办公室作出的三府办（1997）31号《会议纪要》处理意见为：给榆港居委会确定土地使用权的同时，给具备条件的企业同时办理土地转让手续。然而，土地使用权办证至榆港居委会名下后，再也没给乡镇企业办理土地转让手续。1996年，在土地使用权纠纷交织下，三亚市乡镇企业示范小区败落。1998年，包括三亚鹿城饮料厂在内的9家乡镇企业将三亚市政府等告上法院。是年年底，三亚市城郊法院做出行政判决，撤销三亚市政府为榆港居委会颁发的“0253号”《国有土地使用证》具体行政行为。9家乡镇企业在一审中胜诉。1999年5月，三亚市中级法院作出终审行政判决，撤销一审判决，维持三亚市政府颁发的“0253号”《国有土地使用证》的具体行政行为。9家乡镇企业在二审中败诉。之后，老郭就此走上了漫长的“民告官”诉讼之路。从三亚市城郊法院开始，官司一直打到省会海口，甚至到了最高人民法院。记者注意到，老郭为了取证一份原海南省土地管理局做出的一份“琼土地[1997]31号”报告，过程颇为曲折。老郭认为，三亚市政府办公室依据“琼土地[1997]31号”文件做出三府办31号《会议纪要》后，三亚市国土局据此将土地使用权办至榆港居委会名下。因此，他想查阅“琼土地[1997]31号”这份重要证据原件。老郭先是去了海南省国土部门，被告知该文件曾于1997年3月8日向海南省政府办公厅呈报过。2015年6月，老郭又去海南省档案馆查询这份文件，被告知“查不到该文件”。2015年6月23日，老郭再次向海南省国土资源厅递交了申请，但又被告知“经我厅档案室及地籍管理处工作人员查找确认，该文件没有在我厅存档”，建议其向海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档案室查询。为此，2015年7月23日老郭向海南省住建厅提出申请，要求对该文件进行确认。海南省住建厅回复老郭称，该文件存放在海南省档案馆，建议其到省档案馆查询。2015年8月2日，老郭再次向海南省档案馆提出查阅“琼土地[1997]31号”文件。一直到2015年12月3日这份让老郭“跑断腿”的文件才从海南省档案馆被复印出来。拿到这份文件复印件后，老郭哭笑不得，为了复议这份证据材料，他无数次往返三亚与海口、北京之间，前前后后跑了大半年。在三亚老郭的家各级法院的判决书、裁定书及这些年来打官司复印的证据材料，堆满了一间屋子。“22年里我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场官司。”老郭的一本记录本上记着：三亚市城郊法院6次开庭，三亚市中级法院7次开庭，海南省高院6次开庭……记者发现，在这些堆积如山的裁判决书中老郭胜诉并不多，大部分是“驳回诉讼请求”。老郭解释称，除了最初的一审、二审，其他裁判决书没有明确针对土地使用权认定问题进行审查，仅是就案子诉讼时效问题做出裁定或者判决。针对“琼土地[1997]31号”，老郭先后向海南省自然资源和规划厅、自然资源部提出行政复议，尔后又将两部门告上法院。其中，海南省自然资源和规划厅在2018年10月18日的一份答辩状中提到，“琼土地[1997]31号”是行政机关内部行为，没有外部法律效力。也就是说，这份文件不具有处理权属争议的法律效力，也不能作为权属登记依据。这场官司最后还是驳回了老郭起诉，主要原因还是诉讼时效问题。但老郭对此难以理解，既然“琼土地[1997]31号”对外不具有法律效力，那么三亚市政府办公室依据该文件做出处理决定是否有法律依据？在22年的司法诉讼中，其他乡镇企业半途中就放弃了；有些企业负责人则已经离世，只剩下老郭一个人还在坚持。老郭说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打官司中四处找资料、购买法律书籍学到了不少法律知识，以至后来庭审再也没请过律师。“现在年纪大了，眼睛老化，许多材料字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楚。”老郭说。2018年1月21日，老郭一手创办起来的厂子被强拆瞬间成为一片废墟。于是，他不得不又将三亚市天涯区政府等告上法院。今年6月8日下午，海南省高院就“行政强制拆除”和“行政赔偿”案开庭询问。是日上午，老郭只身一人拖着满满一拉杆箱证据材料从三亚乘动车赶往省城海口。海南省高院开庭询问结束后，老郭急急忙忙赶回三亚，他要准备下一场官司开庭资料。老郭的官司还在继续，虽然他并不知道后面的路还要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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